我第一次见桑子的时候是在酒馆里,她长的很高,差不多一米八了,脸蛋儿很好,皮肤很细腻,眼睛大大的,小嘴唇,精致的小鼻子,只是因为绑了马尾的缘故,额头露出来的有点多,我笑她,要是在清朝你绝对是个阿哥。
她笑笑不反驳,只是随口说一句,好看就行了。
她是个很文静的女孩儿,除了喜欢画画之外还喜欢很多古典乐器,抚琴,吹损,她都会,而且很好听。
她多大我不太清楚,也没问,看起来大概二十几岁的模样,戴个圆眼镜,成了整个酒吧里最靓丽的风景线,酒吧很安静,是清吧。
她喜欢唱歌,不唱那些流行歌,也不唱摇滚乐,只唱民谣,海子的《九月》陈鸿宇的《理想三旬》《额尔古纳》还有赵小雷的《理想》,每次她一唱起,整个小酒吧全场安静,我坐在高脚凳上,抖着腿,静静的听她唱。
她的声音很柔,听起来像是江南水乡的姑娘轻柔的唱着曲儿,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息来,很多人都觉得桑子的音色很好听,糯糯的。
桑子其实不是江南一代的人,她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,黑龙江那一带的,她的性格外柔内刚,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对人发火或者骂人,很多人都说这姑娘真好,有很好的教养,我笑她“我说桑子,你长这么好看,随便找个富二代嫁了得了呗,干嘛这么拼呢”。
桑子白了我一眼,没有说话,继续洗她的衣服去了。
桑子是个怪人儿,经常骑着自行车去洱海边转着,她说她没见过海,看一看洱海就当是看看海了。
“就这呀,算个屁的海,顶多算个湖”我抖了抖手里的烟灰,站在洱海边上,左手揣在兜里,头发像个鸡窝,黑色的短袖,齐膝的短裤,一双人字拖,就算是我出来看海的全部身家了,再看看我旁边的桑子,一身红色的小短袖,下身是长长的粉色裙子,头发盘起,我想,这丫头咋这么精致呢。
“哥,你说这海里有海怪吗?”桑子看着洱海又看看我。
“不知道,这得下去才能看到,有可能下面一条通道就连着大海的咧”我咧开嘴笑,鬼知道那天我刷没刷牙,有没有污染了那一刹那的风景。
“要是有肯定有那座山那么大”桑子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包说道。
“想什么呢,要是有那么大,那还不得饿死”我白了她一眼。
“倒也是”桑子认真的想了一下,点了点头。桑子有时候像拼命三娘一样,那时候的醉乡不在成都,在云南大理的街上,整个一条街都是酒吧,桑子会来醉乡是因为醉乡工资比其他酒吧的高。
她从东北来的时候就带了一箱子衣服,背了个背包,里面不是化妆品,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,她打开包的时候我们才知道,那一背包里全是熏肉,整整一背包熏肉啊,她说她娘担心她吃不饱给她塞的熏肉,熏肉保质期长,不容易坏。
我们一直以为她是南方的女孩儿,做事很细致,看起来更觉得是江南女孩儿,我们没问过她是哪儿的,但内心已经将她归于南方的女孩儿,文静柔美。
醉乡的工资一个月六千左右,有时候人多能拿到七八千左右,桑子永远是醉乡里挣得最多的人,她人长的甜,唱歌也甜,只要她一出来,一群大老爷们便围坐在她的一旁,听她唱歌,也有些小情侣来大理旅游来听桑子的歌,桑子的歌像是有一种魔力般,吸引了来旅游的客人,造成了整条街的酒吧老板一看到桑子就咬牙切齿,桑子你长的好看就算了,你还唱那么好听干嘛,小心以后嫁不出去哦。
桑子每每都回给那些老板一个甜甜的笑,我下次不唱那么好听了。
那些老板白眼一翻,嘴里发出切的一声轻笑。
每当这个时候,我叉着腰站在门口,十足的像个泼妇,对着那几个人露出了不屑的笑,右手慢慢抬起,比了个中指。
还没比完,一堆瓶瓶罐罐就砸了过来,我连忙闪进屋里,嘴里依然叫嚣“你们这群土鳖,怎么知道我们家桑子的歌声是什么样的存在。”
“李喻你个王八犊子,迟早有天我会干趴你。”
“得了吧,你们要是能把桑子干倒,我请你们去海南玩几天。”我依旧叫嚣着。
“滚”顿时那一边儿都没声了。
他们每次都说看着桑子恨得牙痒痒,但是一在酒桌上就焉了,桑子一个人就能喝趴他们所有人,这姑娘忒狠,这是这群街坊邻居们的评价。
桑子喝酒都不用杯的,全是瓶吹,几瓶酒下肚什么事儿都没有,倒是那群大老爷们儿一个个脸红脖子粗,趴在桌子上东倒西歪的,双眼迷离的看着酒桌上的桑子,嘴里还碎碎念着。
我不喝酒,他们拼酒的时候我坐在角落里喝凉白开,笑得那个开怀,像个阴险的小人,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桑子的胃已经发生了变化,没人会想到,那个天使一样的姑娘最后会离开。
她在醉乡里唱着自己的未来,唱着自己的理想,她夏天来,春天回去,回东北老家了,这个时候醉乡会放假,关闭几天,其实是给那些酒馆留些生计,美其名曰休假。
桑子是酒馆里最独特的人,回家啥都不带,只带车票和手机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,但是当她从东北回来的时候,肯定又是一大包熏肉,主要是我说了一嘴,桑子你们家的肉真好吃,从那以后桑子就开始带熏肉,那个月吃的想吐,我们都受不了了,开始商量着出去搓一顿,再这么吃下去,准出事儿,每天顿顿熏肉,早上熏肉皮蛋粥,中午熏肉抄各种蔬菜,晚上熏肉臊子面。
怎么了?是因为我做饭不好吃吗?桑子手里拿着菜刀一脸茫然的看着我们。
“好吃,好吃,怎么不好吃,就是某人说好久没有出去搓一顿了,出去吃吃”我肩膀一抖,将站在旁边的小泥鳅推了出来。
小泥鳅是西安人,长的很瘦,整个人像是个猴儿似的,但脸还算长的耐看,只是那长头发披在他头上就像是糟蹋了那头长发似的,贼难看,每次我看到他都夸张的捂着脸,卧槽,小泥鳅你闪瞎了我的眼睛。
这家伙从来不害羞,大眼睛一翻,对我比了个中指嘴里骂一句你个逗比,然后嗖的一下冲了出去,他的身后绝对跟着一群要揍他的人,可是这家伙油滑的很,像个小泥鳅,抓不住,后面就叫他小泥鳅了。
小泥鳅看着桑子手里的菜刀连忙笑嘻嘻的说,“姐你刀先放下,咱们有话好好说”。
哦,桑子才堪堪的将手里的菜刀放在砧板上,一脸询问的看着小泥鳅。
姐,他们说好久没有去城里吃过饭了,我们去城里搓一顿,对吧,小泥鳅偏头看着我们眯了眯眼睛。
嗯嗯,我们一群人狂点头。
好吧,桑子解下围裙跟着我们终于出去吃了一顿饭,这一顿饭真的差点儿吃哭我,任谁吃一个月熏肉再吃到这么好吃的火锅也会哭的像个孩子。
我暗暗的对着小泥鳅竖了竖大拇指,这个理由找的没有任何问题,虽然醉乡偏了一点儿,但好歹也是在城里的,说是城里吃不过是多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而已。
自从吃过了桑子家的熏肉,我就再也吃不下其他的熏肉了,吃多了,看着都想吐,从此以后,熏肉与我等无缘。
桑子很节约,吃个饭都要精打细算,但对待朋友上却很大方,小泥鳅生病了她给小泥鳅买了很多好吃的,就连医药费都要抢着付,把一个十八九岁的大老爷们儿感动的稀里哗啦,非要叫桑子为阿佳(姐姐),桑子推不过,默认了。
桑子在大理一片儿的人缘很好,就像是天山上的雪莲花,单纯善良,人见人爱,除了醉乡的人们外,其他的酒馆也都对桑子很好。
她叫我小哥,我那时候留了胡子,挽了头发,插了簪子,穿着薄薄的长裤长袖穿梭在大理的城市里,有时候又不修边幅,像个邋遢的老男人,其实那时候我也不过二十四岁的年纪,只是老成而已,对,老成,不是长的丑,就是老成。
我们住的地方是个老楼,有些年代了,桑子和几个女孩儿住上面,下面是我和一群大老爷们儿住着,小泥鳅的被窝就像是狗窝一样,睡个觉都能从床头睡到床围,转一圈儿,还好是他自己一个人睡,要是他和其他人睡,我不太敢相信他还能好好的坐在醉乡的台上唱着他最喜欢的《离别》,估计已经躺在医院里两眼泪花的看着我。
桑子是个好姑娘,这是醉乡的人的共识,桑子特别勤快,每天都能看到她忙碌的身影,不是在做饭就是在洗东西,停下来的时间就练琴,古琴,吉他,她都练,而且排的满满的,他们都喜欢叫她小桑姐,但我叫他桑子,除了我之外没人这样叫她,她也不会反驳。
她把每个月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分不少的寄给了远方的家,她和家里联系的只有一个花了两百元买来的小手机。
在醉乡的人,从来不管学历怎样,工资怎样(反正很高),只在乎你是不是个可以托付的亲人。
有时候冬天也能看到桑子搓着冻红了的小手在练着吉他 ,为了省钱,她很少用洗衣机,全是手洗,有时候她会把我们的衣服都给洗了,给一群人感动的嗷嗷直叫“啊,小桑姐我爱你,你简直就是我的女神”。
小泥鳅叫的最欢“姐,你简直就是天上的仙女。”
我踢了一脚小泥鳅“你要是能帮我们把衣服洗了你也是个仙女儿”。
每次看到我们高兴,桑子也搓着小手甜甜的笑着,她虽然文静,但在砍价的方面一点儿都不让,菜摊儿上的大妈大爷一看桑子来了,连忙把手往那些蔬菜上的价格挡住,就怕桑子看到了谁家的价低麻溜的跑去砍价,桑子嘴甜,那些大妈大爷砍了价也不生气,嘴里碎碎念,这姑娘长的这么好看,砍价也这么厉害,要是谁以后娶了你,还不得乐疯了啊。
桑子咧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嘿嘿的笑着,我每次这样看到都叫她小傻子,她看着我碎碎念就笑,但笑了一阵又感觉不妥,连忙用手捂住,有时候手里提着袋子就别过脸去笑。
桑子在醉乡呆了两年,她有时候偷偷的跑来睁着大眼睛可怜兮兮的问我,“哥,要是我走了你会不会伤心啊”。
“不会”,我拍了拍自己的脸,像只高傲的小天鹅,头颅微微抬起说道。
“哥,你有没有发现你像只长脖子的小天鹅?”她直愣愣的看着我。
“滚”我愣了一下,右手一指门外吼道。
她嘻嘻哈哈的跑了出去告诉他们我越来越像只高傲的白天鹅了,然后引起一片的赞同声和哈哈哈的一大片嘲笑,我站在窗边脸都绿了,冲他们喊,谁笑得最欢谁今晚就做饭。
然后一群人猛地转过头去,看着桑子,很没义气的指着她,她笑的最欢。
桑子用手将自己的眼皮撩起来一点儿,露出白眼来给他们看,翻白眼对于桑子来说显得麻烦。
我有时候问桑子,你也老大不小了,要不要找个男朋友?
她坐在台阶上,白色的长裙拖在了台阶上,这么多年一个人也过来了,习惯就好了。
我笑,你咋那么傻,找个能给你做饭的,洗衣服的,多好。
她不说话,只是定定的看着对面的房檐,就那么静静的看着。
过了第二年的秋季,桑子就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寡言了,我们都不知道为什么,问她,也不说,但她吃的饭越来越少了,有时候熬一碗稀粥喝,我问她为什么吃的少了?
“心情不好”她嘴角依然带笑,但那一次我才发现她是有酒窝的,不太明显,很好看。
我问小泥鳅,你知不知道你阿佳怎么了?
小泥鳅抓了抓脑袋,不知道。
过了半个月,桑子瘦了很多,整个脸都有些缺营养了,我们把她堵在她的房间门口,“小桑子,你是不是有事儿瞒着我们?”
“没有”她摇摇头,死不承认。
我直直的看着她轻声问,是不是失恋了?
小泥鳅也问她,姐,你说出来吗,没事儿的,我们也在呢。
桑子死死的不说,我怕她饿出病来,要带她去医院看下,她抱着桌子,死死的抱着,不去。
我们还是费了老大的劲儿才把她从桌子上扒拉了下来,塞进了车里,死死的把她夹住,架去了第一附属医院,桑子依然拼命的拒绝,不想去,这姑娘拼了命似的想扒开我们,但任她怎么用力都没用,我的力气也大,小泥鳅虽然个子小,但力气也大,耳朵也拉着她不让她挣脱,我们把她死死的按在了检查台上,抽了血,又带她去做了扫描。
当我们坐在小长椅上拿着手里的报告,都傻了眼,桑子的胃已经得了胃癌,这是不治的病症,目前只有化疗和切割一部分胃来缓解病情,但桑子不干,她知道自己的病,瞒了很久,不愿意我们担心,也没自己一个人去看,就那么拖着。
我骂她傻,她笑笑安慰我,别担心,又不是马上死的,还能活着,说不定那一天就好了呢。
小泥鳅趴在她的床边哭的稀里哗啦,桑子拍了下他的脑袋,哭什么呢,我又没死掉,你这样哭,感觉我要死了一样。
小泥鳅狠狠的摸了一把眼泪,姐,我要治好你。
桑子点头,嗯,我们今天先回去。
我不让,说今晚就住在医院,桑子不肯,非要回家,又不是输液开刀,就是化疗,准时来就行了。
我们呦不过她,答应了,我们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带着她回了家里,她笑笑把我们推了出去,我要休息会儿,你们出去。
我们谁也没想到她背着我们早就收拾好了东西,在一个有些清冷的夜晚,她拉着她那黑色的行李箱,背着空空的背包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很久的家,或许,在走的时刻,她也曾深深的望了我们的小屋一眼,然后才不舍的离开,我不相信她是头也不回的离开,她是那么善良,笑起来依然甜。
秋季,大理的红杉树红了,红红的一片儿,特别好看,像是穿上红色婚纱的新娘,他们还是那么好,这是桑子在她的日记里写的最后一段话,我们一起看到她的笔记本,放在她睡觉的床下面,可能是走的太匆忙,忘记了,被小泥鳅找了出来,小泥鳅哭的稀里哗啦,用手机拨打她的电话显示关机,我们都有些伤感,他们暗自抹着眼泪,我没哭,我点了根抽烟来平复自己的内心。
桑子去哪儿了谁也不知道,或许知道,也不说出来,傻姑娘啊,愿你在远方幸福啊,大理的洱海边,希望能再见到你的身影。